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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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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也一樣。如是武比,那麽比兵刃也罷,比拳腳也罷,自然可以閃避招架,奔跑跳躍。”

桑結心想:“這頑童身子靈便,倘若跳來跳去,只怕師弟一時打他不到。他有恃無恐,必有鬼計,多半他會跳到草堆之旁,引得師弟追過去,那尼姑便在草堆中突施暗算。如是文比,他這小小拳頭,就在師弟身上打上七八十拳,也只當是搔癢。”用藏語叫道:“跟他文比,可別打傷了他。跟他打得越久越好,以便看明他的武功家數。”

韋小寶道:“你師兄害怕了,怕你打我不過,叫你投降,是不是?”

那喇嘛笑道:“小鬼頭胡說八道。師哥見你可憐,叫我別一拳便打死了你。諒你小小年紀,兵刃拳腳的功夫有限,我也不占這個便宜,咱們便文比吧。”

韋小寶道:“好!”挺起胸膛,雙手負在背後,道:“你先打我一拳。我如躲閃招架,不算英雄好漢。”那喇嘛笑道:“你是小孩,自然是你先打。”說著學他的樣,也是雙手負在背後,挺出了胸膛。他比韋小寶足足高了一個頭有餘,臉上笑嘻嘻的,全不以這小頑童為意。韋小寶左手拳頭伸出,剛好及到他的小腹,比了一比。

五名喇嘛見了他的小拳頭,都哈哈大笑起來。

韋小寶道:“好!我打了!”那喇嘛倒也不敢太過大意,生怕他得異人傳授,內力有獨到之處,當下將一股內力,都運上了小腹。韋小寶右手衣袖突然拂出,拳頭藏在袖中,無聲無息地在他左邊胸口打了一拳。桑結等見這一拳如此無力,又都大笑。

笑聲未歇,卻見那喇嘛身子晃了一晃,韋小寶道:“現下你打我了。”那喇嘛突然一跤撲倒,伏在地下,就此不動。桑結等人大驚,一齊奔出。韋小寶退向草堆,叫道:“站住,誰過來就是烏龜喇嘛王八蛋。”四名喇嘛登時停步,只見那喇嘛仍然不動,不是閉氣重傷,便已死去。四人張大了嘴,驚駭無已,都說不出話來。

韋小寶雙手拳頭高舉過頂,說道:“我師父教我的這門功夫,叫做‘隔山打牛神拳’,大牯牛也一拳打死了,何況一個小小喇嘛?哪一個不服,再來嘗嘗滋味!”低聲道:“阿珂老婆,你賴不了吧?”

阿珂見他這等輕描淡寫的一拳,居然便將這武功高強、身材魁梧的喇嘛打得伏地不起,不知死活,也訝異之極,聽了他的話,竟然忘了斥責。韋小寶笑道:“哈哈,你答允了,乖老婆。”阿珂怒道:“沒有。”韋小寶道:“你又耍賴,不是英雄好漢。”阿珂道:“不是就不是,又怎樣了?”

白衣尼卻看到韋小寶在那喇嘛心中打了一拳之後,那喇嘛胸前便滲出鮮血,搖晃幾下,便即伏倒,一凝思間,已知韋小寶袖中暗藏匕首,其實並不是打了一拳,而是對準了對方心臟戳了一劍。這匕首鋒利絕倫,別說戳在人身,便是鋼鐵也戳了進去。韋小寶先用左手拳頭比一比,讓人瞧見他使用拳頭,使了匕首後立即藏起,雙拳高舉,旁人更絕無懷疑。

桑結叫了那喇嘛幾聲,不聞回音,一時驚疑難決。一名身材瘦削的喇嘛拔出戒刀,叫道:“小鬼頭,就算你拳法高明,卻又怎地?佛爺來跟你比比刀法。”心想這小孩得到高明傳授,內功拳勁果然非同小可,但跟他用兵刃相鬥,他的拳勁便無用處。

韋小寶道:“比刀法也可以,過來吧!”那喇嘛不敢走近,喝道:“有種的便過來。”韋小寶道:“你有種,你過來!”那喇嘛道:“一、二、三!大家走上三步。”韋小寶道:“好!一、二、三!”走上了三步。那喇嘛也走上了三步,戒刀舞成一團白光,護住上盤,只怕他忽然使出“隔山打牛神拳”。韋小寶笑道:“你不用害怕,我不使神拳打你便是。”那喇嘛哪裏肯信,仍將戒刀舞得呼呼風響,叫道:“快拔刀!”

韋小寶笑道:“我練成了‘金頂門’的護頭神功,你在我頭頂砍一刀試試,包管你這柄大刀反彈轉來,砍下了你自己的光頭。我先跟你說明白了,免得你上當。”那喇嘛將信將疑,眼見他隨手一拳便打死了師兄,武功果然深不可測,一時不敢貿然上前,更不敢舉刀往他頭上砍去。韋小寶道:“你武功太低,我決不還手就是。不過你只能砍我的頭,可不能斬我胸口。我年紀小,胸口的護體神功還沒練成,你一刀斬在我胸口,非殺了我不可。”

那喇嘛斜眼看他,問道:“你腦袋當真不怕刀砍?”韋小寶摘下帽子,道:“你瞧,我的辮子已經練斷了,頭發越練越短,頭頂和頭頸中的神功已經練成。等到練得頭發一根都沒有了,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。”他在少林寺、清涼寺出家,頭發剃得精光,這時長起還不過一寸多長。當時除了和尚和天生禿頭之外,男子人人都留辮子,似他這般頭上只長一寸頭發,確是世間所無。至於頭發越練越短雲雲,是他記起了當日在康親王府中,見到吳應熊那些“金頂門”隨從的情景。

那喇嘛見了,更多信了幾分,又知武林中確有個“金頂門”,鐵頭功夫十分厲害,說道:“我不信你腦袋經得起我刀砍。”韋小寶道:“我勸你還是別試的好,這一刀反彈過來,你的吃飯家夥就不保了。”那喇嘛道:“我不信!站著別動,我要砍你!”說著舉起了戒刀。

韋小寶見到刀光閃閃,實是說不出的害怕,心想倘若他當真一刀砍在自己頭上,別說腦袋一分為二,連身子也非給剖成兩爿不可。只是一來不能真的跟這喇嘛動手,除了使詐,別無脫身之法;二來他好賭成性,賭這喇嘛聽了自己一番恐嚇之後,不敢砍自己腦袋和項頸,這場賭,賭註是自己性命。

這時自己的生死,只在這喇嘛一念之間,然而是輸是贏,也不過跟擲骰子一般無異。何況這一場大賭是非賭不可的,倘若不賭,這喇嘛提刀亂砍,自己和白衣尼、阿珂三人終究還是會給他砍死,更何況阿珂這小美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,想到這裏,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鄭克塽瞧了一眼,心道:“你是王府公子,跟我這婊子兒子相比,又是誰英雄些?他媽的,你敢不敢站在這裏,讓人家在腦袋上砍一刀?”

桑結用藏語叫道:“這小鬼甚是邪門,別砍他腦袋項頸。”

韋小寶道:“他說什麽?他叫你不可砍我的頭,是不是?你們陰險狡猾,說過了話不算數,那可不行。”那喇嘛道:“不是,不是!大師兄叫我別信你吹牛,一刀把你的腦袋砍成兩半。”這“半”字一出口,一刀從半空中砍將下來。

韋小寶只嚇得魂飛天外,滿腔英雄氣概,霎時間不知去向,急忙縮頭,暗叫:“我命休矣!”不料這一刀砍到離他頭頂三尺之處,已然變招,戒刀轉了半個圈子,化成一招“懷中抱月”,回刀自外向內,撲的一聲,砍在他背上。

這一刀勁力極大,韋小寶背上劇痛,立足不定,跌入那喇嘛懷中,右手匕首立即在他胸口連戳三下,低頭在他胯下爬了出來,叫道:“啊喲,啊喲,你說話不算數!”

那喇嘛口中嗬嗬而叫,戒刀反將過來,正好砍在自己臉上,蜷縮成一團,扭了幾下,便不動了。

韋小寶本盼他這一刀砍在自己胸口,自己有寶衣護身,不會喪命,便可將四名喇嘛嚇得逃走,哪知他不砍胸而砍背,將自己推入他懷中,正好趁機用匕首戳他幾劍,只是在對方胯下爬出,未免太過狼狽,臨危逃命,也顧不得英雄還是狗熊了。他大叫大嚷:“師父,我背上的神功也練成啦,你瞧,咳,咳……這一刀反彈過去,殺死了他,妙極,妙極!”

其實戒刀反彈,那喇嘛臉上受傷甚輕,匕首所戳的三下才是致命之傷。但桑結等三人哪知其中關竅,只道真是戒刀反彈殺人,只嚇得縱出數丈之外,高聲叫喚那喇嘛的名字。

韋小寶穿有護身寶衣,白衣尼是知道的,阿珂曾兩次砍他不傷,這一次倒也不以為奇,但他竟敢用腦袋試刀,不禁都佩服他的膽氣。只是韋小寶剛才這一下只嚇得尿水長流,褲襠中淋淋漓漓,除他自己之外,卻誰也不知道了。那喇嘛這一刀勁力甚重,撞得他背上肋骨幾乎斷折,靠在草堆之上,忍不住呻吟。

白衣尼道:“快給他服‘雪參玉蟾丸’。”阿珂向韋小寶道:“藥丸呢?”韋小寶道:“在我懷裏,我可活不了啦。”阿珂從他懷中取出玉瓶,拔開塞子,取出一顆丸藥,塞上塞子,將玉瓶放回他懷中,說道:“快吃了吧!”韋小寶伸手去接,卻假裝提不起手來。阿珂無奈,只得送入他嘴裏。韋小寶見到她雪白粉嫩的小手,藥丸一入口,立即伸嘴去吻。阿珂急忙縮手,卻已給他在手背上吻了一下,“啊”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
韋小寶大聲道:“師父,這些喇嘛說話如同放狗屁。講好砍我的頭,卻砍我背心。現下還剩下三個,弟子就用‘隔山打牛神拳’,將他們都打死了吧!”

桑結等聽了,又退了幾步。三喇嘛商議了幾句,取出火折,點燃幾束麥桿,向草堆擲將過來。起初三束草落在空處,桑結又點了一束,奔前數丈,使勁擲出,雙掌虛拍護身,以防韋小寶使“神拳”襲擊,隨即飛身退回。

草堆一遇著火,立即便燒了起來。韋小寶拉白衣尼從草堆中爬出,四下一望,見西首山石間似有一洞,當下不及細看,道:“阿珂,你快扶師父到那邊山洞去躲避,我擋住這些喇嘛。”向桑結走上兩步,叫道:“你們好大膽子,居然不怕小爺的‘隔山打牛神拳’、‘護頭金頂神功’。桑結,你是頭腦,快上來吃小爺兩拳。”

桑結甚是持重,一時倒也真的不敢過來,但想到經書要緊,而十名師弟俱都喪命,倘若就此罷手,一世英名,更有何剩?眼見白衣尼步履緩慢,要那小姑娘扶著行走,若非受傷,便是患病,那正是良機,難道連眼前這一個小孩子也鬥不過?只是他武功怪異,中人立斃,一時遲疑不決。

韋小寶一轉頭,見白衣尼和阿珂已走近山洞,回過頭來,叫道:“你不敢跟我比武,老子要過來殺人了,你們還不逃走?”這句話可露了馬腳,桑結心想:“你真有本事殺我,何不就此沖過來?叫我逃走,便是怕了我。”一陣獰笑,雙手伸出,全身骨骼格格作響,走上兩步。

韋小寶暗叫:“糟糕。這一次卻用什麽詭計殺他?”這時身後草堆已燒得極旺,即將燒到身上,尋思:“老子先躲到山洞之中,慢慢再想法子。”想到躲入山洞,心中便是一喜,山洞中倘若暗不見物,又好向阿珂動手動腳了。一彎腰,從死喇嘛手中將呼巴音的那只手掌拿了過來,放入懷中,見桑結又走上了幾步,便大聲叫道:“這裏太熱,老子神功使不出,你有種的,就到那邊去比比。”說著轉身奔向山洞,鉆了進去。

只見白衣尼和阿珂已坐在地下,這山洞其實只是山壁上凹進去的一塊,並無可資躲避之處,洞中也不黑暗,阿珂靠著白衣尼而坐,要想摸手摸腳,絕無可能,不由得微感失望。

桑結和兩名喇嘛慢慢走到洞前,隔著三丈站定。桑結叫道:“你們已走上了絕路,無路可逃。拿火把來。”兩名喇嘛撿起一束束麥桿,交在他手中。

韋小寶道:“很好,你快將火把丟過來,且看燒不燒死我們。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燒起來倒快得很。”

桑結高舉火束,正要投擲入洞,聽他這麽說,覺得此話不錯,要燒死三人,那部經書卻也毀了。便擲下火把,叫道:“快把經書交出來,佛爺慈悲為懷,放你們一條生路。”

韋小寶道:“你向我師父磕十八個響頭,我師父慈悲為懷,放你們一條生路。”

桑結大怒,拾起火束,投到洞前。一陣濃煙隨風卷入洞中,韋小寶和阿珂都給薰得雙目流淚,大咳起來。白衣尼呼吸細微緩慢,卻不受嗆。另外兩名喇嘛紛紛投擲火束。

韋小寶道:“師太,那部經書已沒有用了,便給了他們,先來緩……緩將之計。”阿珂道:“緩兵之計。”韋小寶道:“他們又不是兵。”阿珂連聲咳嗽,沒法跟他爭辯。白衣尼道:“也好。”將經書交了給他。

韋小寶大聲道:“經書這裏倒有一部,我拋出來了。拋在火裏燒了,可不關我事。”

桑結聽他答允交出經書,心中大喜,生怕經書落在火中燒了,當即拾起幾塊大石,拋在火束上。他勁力既大,投擲又準,火束登時便給大石壓熄。

韋小寶見他擲大石的勁力,不由得吃驚,心想:“倘若他將大石向山洞中投來,我們三人都給他砸死了,經書卻砸不壞。這主意可不能讓他想到。”

桑結叫道:“快將經書拋出來。”

韋小寶道:“很好,很好!我師父說,你們想讀經書,是佛門的好弟子,吩咐我不可傷害你們……”一面說,一面抽出匕首,將呼巴音的手掌切成數塊,放在經書上,從懷中取出那瓶“化屍粉”,在斷掌的血肉中撒下一些粉末。他身子遮住了白衣尼和阿珂的眼光,不讓她們見到,大聲道:“我師父說,這部《四十二章經》,是從北京皇宮裏取出來的,十分寶貴。聽說其中藏有重大秘密,參詳出來之後,便可昌盛佛教,使得普天下人人都信菩薩,男的都做和尚,女的都做尼姑,小孩子便做小和尚、小尼姑,老頭兒……”他說話之時,斷掌漸漸化為黃水,滲入經書。

桑結聽得這部經書果然是從皇宮得來,其中又藏有重大秘密,登時心花怒放,知道“昌盛佛法”雲雲,顯非實情,生怕他不肯交出經書,口中便胡亂敷衍,說道:“昌盛佛法,光大本教,那好得很啊。”

韋小寶道:“我師父讀了以後,想不出其中秘密,現下把這經書給你,請你好好想想。倘若發現了其中秘密,你務必要遍告普天下和尚廟、尼姑庵,可不許自私,只興旺你們的喇嘛教。你答允不答允?”桑結笑道:“自然答允,請你師父放心好啦。”韋小寶道:“你如想不出,就交到少林寺去。少林寺的和尚想不出,請你們交到五臺山清涼寺。清涼寺的和尚想不出,就交到揚州的禪智寺去。一個交一個,總之要找到經書中的秘密為止。”

桑結道:“好啦,我必定辦到。”心道:“這尼姑只道經書中的秘密和佛法有關,幸虧她不明真相,否則怎肯輕易交出?哼,得了經書之後,再慢慢想法子治死你們。”

韋小寶又道:“我師父說,你念完這部《四十二章經》後,如心慕佛法,還想再念,你可再來找她老人家,我們還有金剛經、法華經、心經、大般若經、小般若經、長阿含經、短阿含經、不長不短中阿含經、老阿含經、少阿含經……”一連串說了十幾部佛經的名字,都是他在少林寺、清涼寺出家時聽來的,其中自不免說錯了不少。

桑結不耐煩起來,卻又不敢徑自過去強搶,既怕白衣尼的神拳,又怕他們將經書毀了,只得隨口敷衍,說道:“是了,我念完這部經後,再向你師父借就是了。”

韋小寶見斷掌血肉已然化盡,所化的黃水浸濕了經書內外,當即除下鞋子套在手上,拿起經書拋了出去,叫道:“《四十二章經》來了。”

桑結大喜,縱身而前,伸手欲取,忽然心想:“這經書十分寶貴,哪有如此輕易便得到了,莫非其中有詐?只怕他乘我去拿經書,便即發射暗器。”一遲疑間,兩名喇嘛已將經書拾起,說道:“師兄,是不是這部經書?”桑結道:“到那邊細看,別要上當,弄到一部假經。”兩名喇嘛道:“是。師兄想得周到,可別讓他們蒙騙過去。”

三人退出數丈,忙不疊地打開書函,翻閱起來。桑結道:“經書濕了,慢慢地翻,別弄破了紙頁。瞧樣子倒不像是假,跟那人所說果然一模一樣。”一名喇嘛叫道:“是了,大師兄,正是這部經書。”

韋小寶聽到他們大聲說話,雖不懂藏語,但語氣中欣喜異常的心情,卻也聽得出來,叫道:“餵餵,你們臉上怎麽有蜈蚣?”

兩名喇嘛一驚,伸手在臉上摸了幾下,沒什麽蜈蚣昆蟲,罵道:“小頑童就愛胡說。”桑結修為甚深,頗有定力,聽得韋小寶叫嚷時不覺臉上有蟲豸爬動,便不上他當,只凝神翻閱經書。

韋小寶又叫:“啊喲,啊喲,十幾只蠍子鉆進你們衣領去了。”這一次兩名喇嘛再不上當。一人道:“這頑童見我們得到經書,心有不甘,說些怪話來騙人。這小賊殺了咱們兩個師弟,可不能就此饒他性命。”另一人卻似頸中有些麻癢,伸手去搔了幾把,只搔得幾下,突覺十根手指都癢不可當,當下在手臂上擦了幾擦。

這時桑結和另一名喇嘛也覺手指發癢,一時也不在意,過得半晌,竟然癢得難以忍耐,提起一看,只見十根指尖都滲出黃水。三人齊聲叫道:“奇怪,那是什麽東西?”兩名喇嘛只覺臉上也大癢起來,當即伸指用力搔抓,越搔越癢,又過片刻,臉上也滲出黃水來。

桑結突然省悟,叫道:“啊喲,不好,經書上有毒!”使力將經書拋落,只見自己手指上一粒粒黃水,猶如汗珠般滲將出來,大驚之下,忙在地下泥土擦了幾擦,但見兩名師弟使勁在臉上搔抓,一條條都是血痕。

韋小寶從海大富處得來的這瓶化屍粉十分厲害,沾在完好肌膚之上絕無害處,但只須碰到一滴血液,血液便化成黃水,腐蝕性極強,化爛血肉,又成為黃色毒水,越化越多,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,可將一個大草料場燒成飛灰一般。這化屍粉遇血而成毒,可說是天下第一毒藥,最初傳自西域,據傳為宋代武林怪傑西毒歐陽鋒所創,系以十餘種毒蛇、毒蟲的毒液合成。母毒既成,此後不必再制,只須將血肉化成的黃色毒水曬幹,便成化屍毒粉了。

兩名喇嘛搔臉見血,頃刻間臉上黃水淋漓,登時大聲號叫,又痛又癢,摔倒在地,不住打滾。桑結僥幸沒在臉上搔那一搔,但十根手指也奇癢入骨,當即脫下外衣,裹起經書,挾在脅下,飛奔而去,急欲找水來洗去指上毒藥。兩名喇嘛癢得神志迷糊,舉頭在巖石上亂撞,撞得幾下,便雙雙暈去。

白衣尼和阿珂見了這等神情,都驚訝無已。韋小寶只見過化屍粉能化去屍體,不知用在活人身上是否生效,危急之際,只好一試,居然一舉成功,也幸好有了呼巴音那只斷掌作為引子,倘若將化屍粉撒在經書之上,便一無用處了。他本來只想拿斷掌再去撫摸阿珂,豈知竟成此大功。

他見桑結遠去,兩名喇嘛暈倒,忙從山洞中奔出,拔出匕首,想在每人身上戳上兩劍。奔到臨近,只見兩名喇嘛臉面已然腐爛見骨,不用自己動手,不多時全身便會化成兩灘黃水。當下走到鄭克塽身邊,笑道:“鄭公子,我這門妖法倒很靈驗,你要不要嘗嘗滋味?”

鄭克塽見到兩名喇嘛的可怖情狀,聽韋小寶這麽說,大吃一驚,向後急縱,握拳護身,叫道:“你……你別過來!”

阿珂從山洞中出來,對韋小寶怒喝:“你……你想幹什麽?”韋小寶笑道:“我嚇嚇他的,要你擔什麽心?”阿珂怒道:“不許你嚇人!”韋小寶道:“你怕嚇壞了他麽?”阿珂道:“好端端的幹什麽嚇人?”韋小寶招招手道:“你過來看。”

阿珂道:“我不看。”嘴裏這樣說,還是好奇心起,慢慢走近,低眼看時,不由得大吃一驚,尖聲叫了出來,只見兩名喇嘛臉上肌肉、鼻子、嘴唇都已爛去,只剩下滿臉白骨、四個窟窿,但頭發、耳朵和項頸以下的肌肉卻尚未爛去。

世上自有生人以來,只怕從未有過如此可怖的兩張臉孔。阿珂一陣暈眩,向後便倒。韋小寶忙伸手扶住,叫道:“別怕,別怕!”阿珂又是一陣尖叫,逃回了山洞,喘氣道:“師父,師父,他……他把兩個喇嘛弄成了……弄成了妖怪。”

白衣尼緩緩站起,阿珂扶著她走到那兩名喇嘛身旁,自己卻閉住了眼,不敢再看。白衣尼見到這兩個白骨骷髏,不禁打一個突,再見到遠處又有三名喇嘛的屍體,不禁長嘆,擡起頭來。此刻太陽西沈,映得半邊天色血也似紅,心想這夕陽所照之處,千關萬山,盡屬胡虜,若要覆國,不知又將殺傷多少人命,堆下多少白骨,到底該是不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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